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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，林卓找了一个地方停好车，整个小区万籁俱寂，他打了个呵欠，夜风叫他后背一凉，心惊地回了一下头。

他揉了揉眼睛，没错，是那只白猫，白如养的那只。

它静静地蹲在花坛边上盯着林卓，一动不动。

林卓想起这几天做的噩梦，心咚咚跳起来，小区里只有一家还亮着灯，那是等候他的顾阳。

微微镇定了一下心神:“小宝儿，过来。”

他慢慢凑上去，白猫依旧不动，直到他伸出手想抱起它时，白猫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，跃进一片黑暗里消失不见。

林卓被那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，心脏又剧烈地跳起来。

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楼梯，背影颇有些狼狈。

直到躺进浴缸，顾阳给他搓着手臂的时候，他才感觉好了些。

“太邪门了，”林卓忍不住说，“这几天我老是梦见这只猫，它就……”

“就怎么了？”顾阳问。

林卓看着顾阳年轻的脸，不想吓到她:“没什么。”

顾阳亲了亲他的脸:“没事，你一定是太紧张了，这几天加班又累，猫多了去了，肯定是你想多了。”

林卓确定自己没有认错。

又是这样的梦，一只白猫慵懒地靠近他的床，尾巴高高地竖起，他惊恐地盯着它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，它近了，又近了，然后变成一张人脸，一张面无表情的女人的脸……

“嗬！”林卓猛地惊醒，慌张地按亮了床头灯。

顾阳捂着眼睛，一点点适应光线:“怎么了？你怎么出这么多汗？”

顾阳擦了一把脸:“唉，真他妈见鬼了！老是梦见那只猫长了一张人脸。”

顾阳听了，瞌睡走了一半:“谁的脸？”

林卓不说话了，顾阳垂了一下眼睑，心下明了，坐起来替他倒了一杯热水，按摩着林卓的太阳穴。

自从白如走了之后，他就没见过那只白猫，本来还打算请个保姆帮忙照顾一下，可是那只猫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一般，默默地消失了。

他和白如之间，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装满了记忆的房子，里面深深浅浅的，都是白如生活过的痕迹，她不愿意请保姆，一切都要亲力亲为，不知道是在哪一天，家里突然多了一只白猫。

2

“我觉得养个小动物家里也有点生气。”白如幽幽地说，替林卓把外套挂好。

林卓喝了一口她泡的花茶，把她语气里那份失落和隐约的寂寞抛在脑后:“请个保姆吧。”

白如又一次拒绝了，她抱着那团雪球一样的猫，兴冲冲地跑上来:“是不是很可爱？”

“喵……”

林卓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:“嗯。”

貌似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沟通了。

他看着她那过了多少年还是那副纯真模样的脸，那是一张没有被人情世故伤透，没有被社会漂染的一张，29岁的脸。

林卓无法想象，一个人完全与社会脱节是种怎样的体验，可能对于有些女人来说，这是一种安定，就像白如。

自从他告别了穷小子的身份，就再也没有让白如出去工作过。

“怎么了？”白如盯着他的脸，“看什么？”

林卓把她打横抱起来，旋转一圈:“睡觉吧。”

白如爽朗的笑声在空房里回荡:“我去给你放洗澡水。”

就在这时，手机亮起来。

“这是你的糟糠之妻么？”

顾阳的信息，还有一张图片。即使相片上那个人戴着帽子，拍摄距离也很远，林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白如。

“别找死。”他打出三个字。马上就收到了一个ok的手势。

林卓勾了勾唇角，英俊的脸庞露出轻蔑的神色。

没有人可以取代白如，她义无反顾地跟父母决裂，跟着自己南漂，她毫不犹豫地四处借钱支持自己。

她值得住这么大的房子，做这里的女主人。

3

林卓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，出于某种隐晦的惧怕，他飞快地请了一个保姆在家里，即使如此，他依旧觉得那个房子里有一种古怪的氛围，比如他在看报纸的时候，仿佛就听见白如的声音传来:“喝点花茶吧。”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新来的保姆。

“你也会泡花茶？”

“厨房有很多现成的材料，我以为林先生平日里爱喝。”保姆说。

林卓“额”的一声，这些花茶叶是白如亲自制的，她每日料理那个花房，冲上一杯花茶，满室飘香。林卓在这香气里，突然有些难忍。

白如死了……她真的死了，再也不会出现了。没有一点影像，没有一点声音，记录这个跟了他十年，见证了他成功的每一个脚印的女人。

林卓走到窗前，这里有很好的夜景，他们第一次搬进来的时候，白如拉开窗帘，兴奋地跳上来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:“太漂亮了……啊啊啊啊——”

到处都是白如，这个家，原本就是给白如了，白如都不在了，她的尸首被她父母领回老家，因为他们还没有那张证，他连她的葬礼都不能插手。

白如不在了，白如不在了……

保姆看着林卓抓起钥匙出门，桌上的花茶一口也没有动。

4

是从哪一次开始？

好像是那会儿事业刚起步的时候，喝酒喝到天昏地暗，第二日便从一个女人的身边醒来。

林卓十分不爽，拿起那个女人的衣服就把她赶走了。直觉告诉他，租房里的白如肯定伤心死了。

果不其然，他回到家的时候，白如眼睛红红的:“你去哪里了？一晚上都不回来，我都吓死了。”

林卓心虚地说:“陪客户喝酒，喝醉了。在ktv睡了一晚上。”

白如这才开始发火:“你就不能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，不要命了？知不知道我都吓死了？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报警了。”她脱下球鞋，脚上都是血泡。

林卓诧异地说:“怎么搞的？”

白如眼泪直往下掉:“我找了你一晚上。”

林卓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，他打来热水把那双受伤的脚放进去泡，又用针一个一个挑破血泡:“我没有回来你就睡啊，我一个大男人你担心什么？”

好像从那以后，不管多晚，他都会回家。

但这并不意味着，他就可以为她画地为牢，且不说他自己的野心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份恩情而禁锢自己，事业做大后光是那些莺莺燕燕他都挡不过来。

比如这个顾阳，明明有一份让人艳羡的工作，明明有才有貌，明明知道他不是单身。

她却借着酒劲，挑衅地在他耳边说:“我就喜欢挑战不可能，你不会怂了吧？”

林卓盯着她饱满的唇，以及因为居高临下而唾手可得的一片春光，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消受了。

顾阳说过:“听说你家里有一位，怎么从来不带出来，是不是太小气了点？”

林卓正在穿衣，不打算理会。

“这么晚还要回去，我们的商业天才莫不是妻管严吧？我真的很好奇这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？难道有什么特殊本领？”她的语言轻佻而带着丝丝戏谑。

林卓一只脚踩在床上，捏住她的下巴:“别惹事儿，要不我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。”

顾阳盯着他离去的背影，妩媚而又嘲讽地笑了。

男人，她见的多了，有钱的没钱的，风趣的老实的，但还没有一个像林卓这样，让她充满了征服欲。

5

林卓坚持开着灯睡觉，顾阳只好随他。

自从白如离开，林卓好像来这里的次数多了。最近的一系列古怪应该是受了刺激。

那个女人对他来说，真的挺重要的。

她开着灯很难睡着，林卓在睡梦里微微皱着眉，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。

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。

不会有小偷吧？不是开着灯吗？

那声音又响了一阵，顾阳支着身子，竖着耳朵听，想着要不要推醒身边的人。

窗户上陡然出现了一只猫的影子，那姿势，仿佛就坐在窗台上，看着里面的人。

顾阳最近被林卓传染，对猫有些敏感，轻轻咳嗽了一下，那影子却一动不动。

突然传来凄厉的一声叫唤。

林卓惊醒了，顾阳也吓了一跳:“有只猫在外面。”

林卓打开窗户，一只雪白的猫坐在窗台上，瞳仁缩成窄窄的一条竖线，三瓣唇微微一动。

它笑了，它对着自己笑了。林卓伸出手，他也不知道自己伸出手要干吗，反正有些不受控制。

白猫再一次跃走，这里可是12楼！

林卓啪地关上窗户。太古怪了，太古怪了……这次连顾阳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，她轻轻地弄了弄被子，勉强挤出一个笑脸，“没事，不用管它。”

林卓却心惊胆战。

如果说这些事都还是捕风捉影的话，那么林卓第二日的见闻就有些骇人了。

他正和客服唱歌，打算放松一下，最近实在太紧张了。

昏暗的包间里，他看到无数只猫眼，那些放浪形骸的男女，每个人的眼睛都有着猫一样变换的瞳仁，他几乎都要崩溃了，一双猫眼凑到他面前:“林老板喝一杯润润嗓子啊。”

他低呼一声，下意识地推开了那张脸。

人群安静下来，猫眼不见了，每个人都盯着突然发作的林卓和被推倒的美女。

林卓想不明白，略显烦躁地告辞了。

“我怀孕了。”

“打掉。”林卓想也不想地说，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，最近真是有些邪门了。

顾阳绕着自己的头发，仿佛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:“林老板还真是杀伐决断……”

她故意把那个“杀”字咬得很重，林卓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怒色。

6

林卓的胃病又犯了，这大约也是成功的代价吧，早些年不要命地喝，废寝忘食地加班，也难怪伤了五脏。

白如来的时候，顾阳也在。三个人的病房内气氛诡异。林卓不时用警告的眼神看着顾阳，好在她算聪明的女人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。

白如只是眼睛红红的。

她出门取药的时候顾阳也出来了。

“我们都好奇，林老板家里藏了什么样的美人，见了面才知道林老板的眼光真的不一般。”顾阳说。

白如单纯地笑了。

顾阳又说:“不过你可看好了，林老板又年轻又多金，多少小姑娘往上扑呢。”她刻意说重了小姑娘三个字，还轻轻地在白如肩上拍了拍。

白如微微吸了一口气，说道:“顾阳姐，其实我早就知道，好的东西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，但最终只怕多数人要失望了。”

顾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，两个女人的眼神一碰，仿佛细密的电路板突然通电，然后有什么东西亮了，一切心照不宣。

没错，白如早就知道，女人的直觉在这方面简直逆天，一丝香水的味道，一抹淡淡的口红印，一根异样的发丝，都是铁证。

她之所以没有声张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男人，她爱他，不想把这段感情弄得体无完肤。粉饰出来的太平，也是一种太平不是吗？

这不代表不会受伤。

林卓出院后，白如抱着猫躺在他身边说:“我已经八年没有回家了。”

林卓听了，想起当初他第一次登门也是唯一一次登门，白如的父母语气凉薄，饭都没有吃，就把他们这段感情给看扁了。

他说：“哦，”问她，“你是不是后悔了？”

白如连忙解释:“什么呀？我们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……林卓，我们结婚吧。”

林卓笑了:“怎么突然想起这个？”

白如:“难道你就不打算娶我吗？”

林卓:“又让我去坐冷板凳啊？”

白如有点生气了:“你能不能不要对他们这么大偏见啊？当初……”

“当初怎么了？当初不是觉得我是个孤儿，又穷得叮当响，把我赶出来了吗？”

“林卓！”白如摇摇他的胳膊，“没你想的那么坏，当初给你的那十几万，不是我跟朋友借的，是我妈给我们的。我哪有那么有钱的朋友啊。”

林卓沉默了一会儿:“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我，她还会同意吗？”

“他们年纪大了，就我这一个孩子，咱们老不回家算怎么回事啊？”

林卓盯着她的脸，凉凉地一笑:“你还是后悔了是不是？我给你吃，给你穿，给你大房子住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？”

“结婚。”白如说。

林卓不吱声了。

白如盯着他半晌，哭了。

7

顾阳没有去打掉孩子，她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，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林卓。

林卓黑着一张脸，走过来抓起她的头发，就往墙上撞:“没有人可以算计我，明白吗？”

顾阳恨恨地笑，不发一言。

林卓早就看出了顾阳这个女人的疯狂，他怎么会娶别的女人。

他只会娶白如，可是白如死了。

她跟他说结婚的时候，他其实是同意的，也从没动过另娶他人的念头。可是就在那次，他讨厌她提过去，提他是怎么受了她的大恩惠。

没错，他是受了，可他不也在还吗？多少女人渴望的“林太太”不是给她留着呢吗？为什么非要提过去？

他万万没想到，白如会自杀——那天晚上，她发火了，摔门而出。监控录像上显示，她在红灯亮起的时候撞上了一辆车。

林卓不会明白，一个女人背弃亲友，蹉跎十年光阴，最后还没有一个结果时的那种绝望。

他在她死后见到了白如的父母，他想上去叫一声“爸妈”，却被两个老人鄙视的眼神逼回去了。

白如死了，她的墓碑上不会刻着“林卓之妻”，他们到最后也只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。

顾阳算什么东西，竟想拿孩子来算计他？

他想着，不胜烦恼，不想回家，自从上次打了顾阳，他也没有再去过她家。

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，这个城市仿佛没怎么变，和他们刚来的时候相比。

他又想白如了。

汽车进入一条公路，路上突然杀出一个影子，林卓惊慌之下慌忙调转车头，汽车冲破栏杆直入悬崖，一只雪白的猫慵懒地跳上栏杆，回眸的瞳仁竖成窄窄的一条线。

身在外地的顾阳此时正晦气地躺在医院里，她原想偷偷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，却好像差点运气。她想不明白，她从来不养宠物的，个人卫生也搞的很好，怎么会染上弓形虫这种鬼东西，还导致了流产。（原标题：白猫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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